赌狗与NBA裁判之王

如果有人告诉你，他热爱一项运动中的一切。你或许可以反诘他：那么你喜欢裁判吗？ 裁判作为很多竞技运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很少真正为人们所关心，更不要说喜爱。如果非要倾注一些感情在裁判身上，你可以去国内一些体育场内聆听群众的呼声。 您的浏览器暂时无法播放此视频. 裁判是…… （来源：后厂村体工队） 但在北美几个主要的竞技体育赛事中，篮球裁判可能是个例外。篮球场地不大，登场人数不过10人，少则1人多则3人的裁判很难不被注意，而其吹罚时接近传武般花哨的肢体动作更是令人目眩神迷。回放机制的引入则为当代裁判们提供了服化道声光全位一体式的展示舞台：哨声响起了，比赛暂停了，场上的表演乏善可陈，一个可以影响比赛走势的判罚悬而未决，几分钟的等待之后，现场大屏幕、手机小屏幕上都会出现主裁的半身靓影，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待他张嘴宣告某段命运的结局。 这是悬念的力量，这是流量的聚焦，几乎暗示着某种权力的巅峰。真正的爱好者绝不会错过这个时刻，其中最硬核的玩家已经能够对每一个裁判的表达效果如数家珍：比尔-肯尼迪是声优，而琼-戈布尔是台词大师，乔-克劳福德迪斯科跳得不错…… 时光回溯大约60载，彼时联盟也有他们极受欢迎的吹罚艺术家，其中最耀眼的莫过门迪-鲁道夫。当时街头的篮球少年们除了会模仿J博士之外，还喜欢模仿鲁道夫的经典动作：每当暂停时，鲁道夫会站在那里，双腿微分，左手臂弯夹着篮球，右手华丽地抽出手帕，用拇指拂去眼眉上的汗水，然后再将手帕折得整整齐齐地收回口袋里。 哪怕脸上没有汗，孩子们也喜欢去做这套动作；实际上鲁道夫本人亦是如此。 《波士顿环球报》记者鲍勃-莱恩曾经写下：“如果说有谁能媲美红衣主教在NBA的地位，那无疑只能是门迪-鲁道夫。”2007年鲁道夫的遗孀在他进入名人堂典礼致辞时也说：“没有什么对鲁道夫的形容能比鲍勃这段话更恰当了。” 鲁道夫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足以让他进入一则广告。在一则啤酒广告里，刚刚退役的前裁判鲁道夫一言不合便掏出了哨子，将当时正在当主教练的海因索恩罚出了酒吧. 您的浏览器暂时无法播放此视频. 鲁道夫与海因索恩的广告 （来源：后厂村体工队） 1926年出生的鲁道夫可能生来就应该去当裁判，他的父亲本身就是当时著名的篮球棒球双栖裁判。1953年鲁道夫正式受聘成为NBA最年轻的裁判，在这之前，他从高中开始当篮球裁判，20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其父亲所在的小联盟（东部联盟）中吹哨。他在NBA整整执法22年，成为联盟历史上第一个吹罚场次超过2000场的裁判，退役时总计2112场比赛也是当时的纪录。鲁道夫生涯合计吹过8场全明星，22年从未错过总决赛吹罚。 1966年鲁道夫成为联盟裁判长，负责督导判罚、指导裁判技术、进行规则最终解释，并主持撰写了《NBA裁判指南和案例汇编》。前面提到的乔-克劳福德在进NBA之前专门研究过鲁道夫的吹罚风格和方法，传奇教练厄尔-斯特罗姆基本上也可以算是鲁道夫一手带出来的，在别人叫斯特罗姆裁判GOAT之前，鲁道夫才是公认的GOAT。在斯特罗姆的自传中，讲到鲁道夫全是溢美之词，“他有极好的判断力。无论面对何种压力、也无论涉及到谁、无论在哪儿，他就是吹哨。” 很多人看过这张图，右边这个就是鲁道夫，他的5号现在已经被裁判退役 当时的NBA不比如今，裁判要面对的压力不光是主场球迷的嘘声或精神凌辱，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肉体攻击。1955年韦恩堡活塞和锡拉丘兹国民队总决赛G3，就有球迷因为不满鲁道夫的一次吹罚，直接把椅子丢到场内，再冲下来和鲁道夫对峙。 而在1964年勇士与绿凯总决赛G2最后1分钟，绿凯已经锁定胜局，红衣主教已经点起了雪茄，他让替补内线克莱德-拉福莱特上场换下比尔-拉塞尔。生涯最后一年的拉福莱特显然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上场就给张伯伦上了一堆对抗。张伯伦几度劝说：“老兄，你们都赢了还要怎样？” 劝说未果。拉福莱特的肘子挥得更带劲了。于是在比赛还剩最后20秒时，张伯伦将球往地板上一放，给了拉福莱特下巴一击左勾拳，后者应声倒地。这是张伯伦职业生涯第一次揍人，也是唯一一次，后来他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我害怕极了。” 裁判目睹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结果给了挨揍的拉福莱特技术犯规，给了张伯伦罚球。奥尔巴赫不干了，叼着雪茄就冲上场要求将张伯伦罚出场。张伯伦说你别逼逼不然一样揍你。于是红衣主教说出了那句著名语录：“你怎么不挑个和你身材差不多的人打呢？” 当时场上一片大乱，教练、裁判、警卫、双方球员拥作一团，场面行将不可收拾之际，鲁道夫一句话终结了这个经典小故事： “我说小红啊，你有没有别的7尺球员可以上来和张伯伦打的了？” 场边板凳席上端坐的拉塞尔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红衣主教本人曾多次当面嘲讽鲁道夫：“你要是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和头发的话，你可以吹得更好。”但严肃评价时，红衣主教还是献上了自己最崇高的敬意：“门迪吹比赛的水平和对比赛的掌控力无人能及。” 红衣主教对鲁道夫的肯定甚至延续到了他退役之后。当时奥尔巴赫对篮球圈里盛行的假摔十分不满，特意录制教学视频劝大家不要假摔，为了说清楚假摔并不能让球队受益，奥尔巴赫请来了“世界上最好的裁判”鲁道夫共同讲解。当然了，红衣主教和鲁道夫用心良苦，但效果一般，直到差不多半个世纪过后，NBA才宣布将在2023-24赛季执行针对假摔的违反体育道德技犯吹罚。 总体来说，红衣主教对鲁道夫的态度也许印证了后者说过的一句话：“我的原则是无需让他们喜欢你，要让他们尊重你。” 红衣主教与鲁道夫 60年代NBA裁判挣不到太多钱，一场比赛也就挣个120美元左右，一年吹上125场，年收入约在1万5左右。ABA创立两年之后已经不再满足于和NBA抢球员，他们连NBA裁判都抢。当时包括斯特罗姆在内的4名顶级裁判都跑路了，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其他顶级裁判拿钱走人，唯有他们之中最强的鲁道夫岿然不动，而只要后者还在，NBA裁判体系就不会崩。至于鲁道夫为何不动如山，忠诚和地位可能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你也可以想象NBA给了鲁道夫多少好处才能留住这位大佬。 从这一点来说，鲁道夫值得尊重的地方不仅仅是在场上公正严明、技巧高超又风度翩翩的吹罚表现，他的存在对NBA比赛的发展也有本质上的贡献。 所以，为什么那个时代的裁判之羊，NBA前40年的标志性人物之一，如此厉害的鲁道夫，直到退役32年后的2007年，才进入了奈史密斯篮球名人堂呢？ 因为他是一条赌狗。 不折不扣的赌狗。鲁道夫可以整个双休日都泡在拉斯维加斯或波多黎各的赌场里，骰子、轮盘、赛马都是他的挚爱。作为名人的鲁道夫为了掩人耳目，进赌场之前还会乔装打扮一番。 十赌九输，赌狗鲁道夫显然也未有好命到成为剩下的那一成赢家。早古时代的NBA联盟非但球员需要兼职其他工作，裁判也是一样。60年代鲁道夫就开始在MGN电视台当销售经理，捎带手勾把了公司前台美女。也不知道暗渡了多少回陈仓，鲁道夫终于与为他生了3个孩子的青梅竹马离婚，转头和比自己小18岁的前台小姐苏珊喜结连理，鲁道夫退役那一年，苏珊又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鲁道夫收入不菲，70年代中期打两份工年收入可达10万美钞。遗憾的是，这笔收入无法覆盖他的赌债、赡养费和子女抚养费。鲁道夫从裁判的养老基金中取出了6万美元，全部用来偿还债务。一次受伤后他从工伤保险中得到了1万美元，当即拿来还债。和所有赌狗一样，鲁道夫还会在朋友、家人和商业伙伴那儿借钱。斯特罗姆就是鲁道夫经常借钱的对象，他家里是老婆管钱，每次收到丈夫工资后，斯特罗姆的老婆就会问：“我应该给鲁道夫留多少钱？” 斯特罗姆，鲁道夫的搭档和徒弟 鲁道夫赌得太疯，连当时联盟总裁沃尔特-肯尼迪都托人带话求他别赌了。和现在的情况不同，当年联盟对裁判并没有赌博限制性条款，肯尼迪关爱鲁道夫，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毕竟鲁道夫是联盟最重要的门面之一，而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赌狗的下限在哪里。 1955年总决赛那把从天而降的椅子，到底是在什么情绪下飞起来的，到底是因为球迷太过热爱主队，还是因为赌徒狗急跳墙，其实也有相当的讨论空间。那一年总决赛打到抢七最后一刻都很纠结，活塞球员却出现了离奇的失误最终葬送比赛。当时就有人质疑活塞有人赌球，甚至活塞队内都有这样的声音。而这些质疑自有道理，因为就在前一个赛季，FBI从活塞队内揪出了一条历史级别的赌狗杰克-莫利纳斯。 咱的老读者应该都认识这位大哥 这次事件几乎摧毁了当时本身就举步维艰的NBA联盟。莫利纳斯只是一名新秀球员，鲁道夫可是最有名的裁判头子，他一个人几乎就代表了NBA比赛竞技的公正性。如果裁判头子也在NBA比赛中下注，那这个联盟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吗？ 事实上，这是更简单的逻辑，买通NBA球员来操纵比赛是很难的，球员收入相对高，买通球员需要付出更大代价，而且受限各种因素一名球员也未必能最终影响比赛。裁判就不一样了，他们收入更低，而且需要在场上呆满48分钟，更容易根据需要操纵比赛。 斯特罗姆就坦承会有很多赌徒试图从自己这里打探消息：“有一场比赛开始前，我在酒店房间里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说:‘还记得吗，我们去年一起喝过酒?’然后他问我张伯伦的身体状况如何。” “我立刻挂断了电话。” 鲁道夫接到的电话肯定不会比斯特罗姆少，因为他还有更合适的被买通的条件：多年借钱拆东墙补西墙过后，他身上的债务已经高达10万美元。 有一天鲁道夫回家告诉苏珊说有个拉斯维加斯的赌徒给他打电话，说要给他一大笔钱来操纵某场比赛。 鲁道夫说：“这笔钱可以解决我们所有的债务问题。” “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比赛中把视线移开那么1次，漏吹那么一两个哨就行。” 苏珊立即正色道：“你疯了吗？你不能这么做！” 鲁道夫看着小娇妻，点点头道：“是的，我不能这么做。这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太爱这项运动了，太尊重它了。为了你我不能这么做；为了我去世的父亲我不能这么做；就算为了我自己，我也不能这么做。哪怕破产我也不会去做这个勾当。” 这是一个赌狗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故事，一个真正的职业选手在面对诱惑和困难时绽放出来的职业道德，以及热爱的力量。这个故事里没有坏人，正义凛然的妻子和凝视深渊却能紧闭双眼坚守最后一份自我的丈夫，有点欧亨利经典小说《改邪归正》的意思，我们可以不喜欢赌狗，但也可以尊重一条保留最后人性光辉的赌狗。 这个故事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感人的，除了一点，它是且仅是由鲁道夫的老婆讲述的。 当事人讲述一个故事的时候，受到时间跨度、自我暗示和诸多不宜曝光的因素，可能会有意无意地偏离事实，这并不奇怪。不过鲁道夫还是有其他证据证明他可能确实没有直接参与过NBA比赛赌博，除了他终于成为名人堂里的17名裁判之一外，20世纪70年代美联邦政府开展了对职业篮球的调查，裁判的财务状况是重点检查的对象，鲁道夫曾在接受采访时对此举双手欢迎：“我认为有人仔细审查联盟是好事，会让联盟更健康。” 检查的具体结果我们并不清楚，也许事实就是我们现在了解的那样，鲁道夫的财务状况并不复杂，他欠了一屁股债，到处借钱，并没有突然出现经济情况好转的迹象。时至如今，联盟会对裁判的财务状况和信用情况进行定期检查，这么多年查来查去，就揪出来过一个多纳吉，而且斯特恩说了：多纳吉只是个案！ 鲁道夫是无缘得见自己费城小老乡多纳吉锒铛入狱了。1979年7月4日，已经转行去当了篮球解说嘉宾的鲁道夫和老婆苏珊去看电影。刚到电影院门口，鲁道夫便心梗发作倒地不起，送往医院一个小时后，医生宣告鲁道夫死亡。 多年后回忆丈夫最后的时光，苏珊的眼神和声音里仍有痛苦：“去世之前他还是喜欢去赌，而且还要带我们女儿去。到最后他还是欠了很多钱，但他太骄傲了，不愿意宣布破产减轻债务。但他很诚实，绝对不会用不正当的手段赚钱。” “他可能想过接受赌徒的条件，但他最终还是挂断了电话。”